这时的公公肯定不吃饭了。在他去挖地的路上,遇到来喊他帮忙去杀猪的黄二,他没有去挖地,跟着黄二去杀猪了。公公给人帮忙杀猪,他不会宰猪,也不会刮猪毛,更不会开膛大卸八块,他唯一会做的是翻猪肠子。村子里有谁家杀猪,一定要来喊他去翻猪肠子。
杀猪有一条规矩,杀完猪,凡是帮忙的都要留下吃饭,有烟有酒有猪肉。猪肉是卸下猪头的头一刀肉,特意犒劳帮忙乡亲的,也就是槽头那块肉,谁都没有资格吃,一定要给帮忙的炖上,同时炖的还有猪血。细细想想这一规矩,真是个朴素而又令人感动的规矩。是东家的颜面,也给足了帮忙的面子。啊啊,那松软的槽头肉,那凝结如红泥的猪血,那烧酒那浓烟,醉了多少乡人的眼!
婆婆经常忍耐不了公公在农活要紧之时去给人家翻猪肠子,回来喝得酩酊大醉,喋喋不休。她骂他去喝猴尿,耽误了田地里的活儿。公公酒后笑逐颜开,笑得开怀而放肆,听婆婆骂他,他笑得越发得意。那样无遮掩的笑,仿佛把人世间的辛劳和贫苦忘却,把无尽日月的孤寂与寥落忘却。
节气到小满,是移栽棉花苗的时候。春寒料峭时播种的棉花苗已经在无数次的凉风后可以大见天日了。整个春天,我每天两次去看棉花苗,早上打开塑料布,在大棚的两头掀开两个一尺多宽的口子,用土块和木棍撑起,让棉花苗通风,黄昏时要把土块和木棍拿开,把通风口盖严,用土块压紧。夜里大风或雨水都有可能威胁到棉花苗的健康,受凉的棉花苗像受凉的孩子一样会感冒会得肺炎,一年的辛劳就会打水漂。照顾庄稼要像照顾孩子一样无微不至。
像所有的农活一样,栽棉花听上去简单,做起来复杂。移苗要小心,不能移烂营养钵。杂乱的根茎相互缠绕,用小铲子一株株轻轻挪开,放进盆里,端到刨好的土坑里。刨坑——分苗——栽苗——浇水——培土。经过这些程序便完成了栽棉花。正是麦子小满的时候,破坏一颗麦子就失去一颗麦子的收成。人在麦地里像蜗牛在爬,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粗枝大叶,不敢大步流星,不敢疏忽大意,怕碰断了麦子,踩了棉花。
栽上棉花,麦子黄了。这年,三十二岁的浪子成功领来了一个外地的女子,女子叫素琴。素琴十六七岁,矮个子,脸色蜡黄发黑,扎两个短短的辫子。我们看她,她一脸冷漠,对我们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成功说他在火车站上遇到了素琴,他当时正在提着面包袋子吃面包,素琴直直地望着他,他看到她眼睛里的饥饿。他给了她一个面包,她就跟她来了。她跟着他,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我们和素琴熟了,开玩笑问素琴相中成功什么?素琴一本正经地说:成功心眼好。我们窃窃地笑过,可怜小姑娘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里,心里是念着成功的好心来的。
不务正业的成功领来了素琴,也居家过起日子。收了麦子,给我们要了一些棉花苗,栽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素琴常来我家借一些农具,洗衣服吃水也到玉芬的压井上去提,熟悉了之后,也端着碗和我们一起在梧桐树下吃饭。和素琴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叫娜娜的女子,也六十七岁,长得粉白娇嫩,明目皓齿,跟了塘后的大龙。大龙好吃懒做,偷鸡摸狗拔蒜苗,出了名的二流子。人却长得标致,整日油头粉面,唱着曲儿浪荡。大龙把娜娜带回来,厚着脸皮跟爹娘混饭吃。爹娘养了这么个儿子也拿他没法,暗暗恨自己哪辈子没有烧好香,生下这么个孽种。
庞大的梧桐树像一把巨大的伞,宽阔的叶子遮挡着半个天空,梧桐树下的阴凉越来越浓,人也越聚越多。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