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化痈疽成桃花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贾母说:她小时候,曾经失足落水,几乎淹死,结果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鬓角上留下了一个指头顶大的一个坑儿。这本来是件丧气的事,贾母讲完后,一时别人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王熙凤却不等人说,先笑道:
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硼出那个坑儿来,好盛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
这种细节描写,个性化的语言,真正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红楼梦》中王熙凤的能说会道,善于奉承,书中其他人多有评论。周瑞家的说她:“十分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薛宝钗评她:“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世俗取笑儿。”兴儿向人绍她:“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喜好。”如果单单是侧面的概括评论,终究流概念化,太空泛,没有细节丰富的血肉,物也不过是一具木乃伊。上面一段王熙凤贾母的奉承拍马,正是这种侧面描写的有住脚,人物一下子就活起来了。读者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善于机辩,精予谄媚的世故女子形象。
聊聊数语,趣味横生。首先说老太太大难不死是自幼福寿不小,天命如此。延年益寿正是为了纳福。福寿太多,鬼差禅使碰出个坑来,盛多余的福寿。把痈疽说成艳如桃花,把灾祸化为福祥,化凶为吉,变失为得,投人所好,正中福深还祷福的贾母下怀。还不止于此,王熙凤又杜撰传说加以引证,让贾母与老寿星相比,贾母自然更加高兴。妙在信手拈来,胡编乱造的寿星故事,此时此地用来,倒觉十分妥贴自然,无斧凿之痕。王熙凤不认字,不能引经据典,“一概是世俗取笑儿”,老寿星传说的臆造,是符合王熙风的性格、文化修养的,只有她才会用这样的“典故”。难得的是她思维敏捷,出口成章,果真“凤辣子”拍马有术。
“曲线”奉承术
王熙凤一味讨好贾母,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林黛玉到贾府时,王熙凤第一次亮相。她一出场,就不同凡响,对林黛玉的亲热程度超过他人。她“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一回。“先把林黛玉夸奖了一番:“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儿似的……”她知道贾母“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是十分疼爱黛玉的,所以上面几句话,与其说是赞扬林黛玉,不如说是奉承老太太: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接下去,王熙凤还要表演,表现她对林妹妹命运的同情。于是接着说:“只可怜我这妹妹这么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呢!”说着便用手帕拭泪。自然这泪是流给贾母看的。
王熙凤万万没有想到,她却犯了一个错误。她只顾得表演了,忽略了表演的“背景”。此时已不是贾母抱住林黛玉大哭时的气氛,贾母刚刚平静下来。王熙凤一落泪,一贾母就有点不高兴,说:“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别再提了。”王熙凤一听这哭的表演不合时宜,马屁拍错了点子,于是来了一个急转弯。“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该打!该打!”这点随机应变的本领,绝不亚于《三国演义》里青梅煮酒论英雄时的刘备。王熙凤的喜怒哀乐都是现成的准备好了的,她象一个相声演员一样,可以时喜时悲,一个“忙转悲为喜”的“忙”字,道破了她先前落泪的虚伪。别人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可能要向老太太赔礼认错,或涨红了脸悄悄退去。可是王熙凤到底是王熙凤,她不用这种方法平息贾母的不满,而仍然用对林黛玉虚情假意的“一心都在他身上”的疼爱同情,进一步讨好老太太。用嘻嘻哈哈的“该打!该打!”缓和了气氛。
贾母对死了母亲的外孙女是非常怜爱的。她和林黛玉的亲近关系超过贾府的任何人,对外孙女的疼爱超过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希望其他人也能象她一样对待林黛玉。谁喜爱林黛玉,谁就能讨得她的欢心,这种喜爱甚至超过了对贾母自己,她也不会责怪,只会感到高兴。正如夸奖一个孩子比父母都漂亮,他的双亲绝不会生气一样。王熙凤抓住了贾母这种心理,所以采用了一心只想着林妹妹,而忘了老祖宗这种“曲线”奉承的方式,变被动为主动,乐呵呵的贾母又让王熙凤灌了一碗“迷魂汤”。一枝妒忌的冷箭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