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性解放的时代氛围:“都是性灵,不关堆垛”
自从宋诗问世以来,唐宋诗孰优孰劣几乎成为历代诗人所无法回避的话题,因之问题意见相左的两方往往又被冠以“宗唐”或者“宗宋”的名号而加以区分。从现存资料来看,生活在北宋末期的张戒首先在《岁寒堂诗话》中向本朝宋诗发难,他说“自汉魏以来,诗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坏于苏黄。……苏黄之习气净尽,始可以论唐人诗”。严羽继之而起,在《沧浪诗话》中批评宋诗“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之后说“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几乎与此同时,南宋刘克庄确旗帜鲜明地高赞宋诗,并在选编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中多选宋诗。时间推移到清朝中期,宗唐宗宋之公案依旧势头不减,王士提出的“神韵说”,以宗唐为主,推崇典雅、含蓄、“羚羊挂角”式的“味外之味”;提倡“肌理说”的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便针锋相对地指出“诗则至宋而益加细密,盖刻抉入里,实非唐人所能囿也。”
今人缪钺先生在《诗词散论・论宋诗》中说:“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析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推崇宋诗,重在认可宋诗的理致严谨;宗尚唐诗,则高扬唐诗的含蓄蕴藉。在此时代思潮中,并从《红楼梦》中的诗词文本中看,曹雪芹所追求的诗歌范式无疑更接近于“宗唐”。他借香菱之口道出了自己的诗歌理想,“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外之致正与唐司空图“味外味”之说互为表里。
同时,自明代中期以来,由于阳明心学思潮的弥漫,社会上开始重视个性的解放和主体意识的觉醒,文学思想界也注重对个体“性灵”的阐发,明公安派主将袁宏道在《叙小修诗》中说:“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时间推移到曹雪芹生活的清朝中期,对诗歌创作的重心也由外在的诗歌文本探讨转入到对诗歌创作主体,即诗人创作的情感、主旨、意趣的关注。与曹雪芹同时的袁枚便高举“性灵说”,他说:“诗者,人之性情也。”“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随园诗话》)。又说“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随园诗话》)。“诗者,心之声也,性情所流露者也”(《随园尺牍•答何水部》)。
凡此种种,其内容都为表现性灵,抒写性情,强调真实,推崇个性,主张个性的鲜明和艺术的独创。曹雪芹诗词创作观及个人思想中的反传统性、反封建性恰和袁枚提倡的这种独抒性灵、追求个性解放的“性灵说”在内涵上相契合。这也当有受当时整体的社会文化氛围所影响的原因在其中。
综上所述,曹雪芹诗词创作观中力主典雅蕴藉之美,“不以词害意”,推崇盛唐诗歌,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这和陆游部分诗作中所暴露出的流于平滑浅易,语句重复、有句无篇,模仿明显、议论矛盾等弊端大相径庭,甚至格格不入。因此,代曹雪芹之口言诗的“林黛玉”不喜陆游诗句“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注释:
[1][4][12][13][14][15]曹雪芹高鹗著.俞平伯校.启功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432、521、722、527、521、522.
[2][3]朱一玄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526、715.
[5]钱穆.中国文学论丛.北京:三联书店,2005:110-111.
[6][8]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卷三十一,2080;卷八十二,4419-4420.
[7][9]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22、127.
[10][11]钱书.谈艺录.北京:三联书店,2008:322、324.
参考文献:
[1]胡文彬.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M].中国书店出版社,2005.
[2]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M].北京:中华书局,2001.
[3]钱仲联.陆游诗探讨[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1979年第1期.
[4]许龙.钱钟书论陆游诗.嘉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2002年4月第2期.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