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就有地了吗?”
“地还是归地主的,可是粮食值钱了,人有人要了呵!”
“我都知道——”玛瑙又叹息,“咱们没好,咱们不会好的!”
“你妈要给你娶媳妇了吗?”来宝没头没脑地插进来一句。
玛瑙红了红脸没作声。
来宝便道:
“你吃干豆腐吧,我吃不了……娶个媳妇,好像买一条牲口,你爹也好‘交边’了,享享福,刚才我在湖边儿看见了他,哎,驼的两头都扣一头了。”
玛瑙沉吟了一刻道:
“可是娶媳妇也得钱哪,我妈给两块布,那边不答应,说这年头女的值钱,要不是从小订的,现在都想不给了。”
来宝不以为然地道:
“嘻,这年头,她妈糊涂,兵荒马乱,大姑娘放在家……哼,你吃干豆腐呵,我吃不了。”
玛瑙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并不去吃干豆腐,只是说自己的话:
“我爹每天晚上咳嗽,半夜妈还得起来烧遍水,得用热水往下压呀。……”
来宝觉得话越说越沉闷,便止住他道:
“哎……咱们睡吧,半夜还得起来打偷青的呢。”
来宝把两只扎枪放在两人中间,便掀开一条破棉絮来盖了。“你不睡吗?”来宝伸出脑袋来问。
瘦瘦的默默不作声,扯开来棉絮的一角也睡下了。
远远的村庄里,有一下狗叫声,旋即静灭。
雾现在已经封合了。另有一道白色的扰混的奶气似的雾露还一卷一卷地卷起来,绕着前边的芦苇,湿冷腻滞地在水面上团成几乎看不见的水玻璃球。
渐渐又与上层的黄雾同化在一起。透着月光,闪着茫无涯际的空洞洞的光。
“来宝哥,你说出兵,是在八月十五吗?像杀鞑子似的?”
“…………”
“来宝哥,你方才看见我爹了吗?……”
“你睡着了吗?……好大觉……”
“……”那边骨啾啾地翻了个身。
“来宝哥……”
“…………”
黑暗里一双绝望的眼睛向阔空张着。
雾更浓了,对面已经看不清人了。
湖边上的两个睡得很熟。沿着他们身后是一垅一垅的豆秸,豆叶儿早已生机殆尽,包在豆荚里边的豆粒儿也都成熟了,只静静立在那儿,等着人去打割。“豆哥哥”碰着这样的月夜,也想不起来叫,因为湿气太重,薄纱样的“镜 ”都滞住了。
干枯的豆叶,花棱花棱地响了一阵,一会儿又静下来。
玛瑙梦中发着呓语,“不要打我呵……下次再不敢了……呵……不要打我的腰呵……不……”一只带着花白的骨针的刺猬猬,正在他身边嗅着,听见他的嚷声,便畏缩地逃回豆地里去。
豆叶响动声一刻一刻大起来了,方才那只刺猬猬,已经无影无踪。
终于有割豆秸的声音沙沙地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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