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显然属于最不能的。像三妹和那帮小帮工吧,打烊以后看电视,赌牌,乐此不疲。而栀子觉得每一个频道都没意思,所有的游戏都无聊。要游戏只有去游戏同自己一样复杂的人,当然同时也将自己游戏进去。
北方人打烊早。不到晚上十点,一切就绪,关门大吉。这时候就盼着有点什么事。盼有事就是寂寞……有天栀子因为寂寞翻字典玩,看见对寂寞一词的解释是“孤单冷落”,不禁笑起来,感到没说到点子上,还不如说盼有事。
所以当第一次关西打电话说出来喝喝茶吧,栀子久旱逢雨似的客气话都忘了说就答应了。
喝茶得说话,两人对喝尤其得说。说话不能光说张三李四王麻子,或者天气堵车国务院--老不往深里说那就是不耐烦,没感觉;因此到后来就要说对方,说自己……有一种序幕就拉开了。现在就是这样。90%的序幕都是这样。
走开了去打电话……他明白妻子在京城已经不光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了自己的生活。
他有点难过,但并不生气,而且想着不要让妻子紧张。
有次他与作为同道的岳父闲聊,不知被什么触发,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文化如果不能让人类心灵轻松,文化就一无是处。”
老教授说总体上应是这样。女婿受到鼓励,又说了一句:“宽待他人的人,实际上也解救了自己。”
这句话也没有错,但岳母意识到似有所指,就问:“你在说哪个?啥子事?”
女婿说泛指,泛指。
其实当时心之深处想着远方的妻子。
八年前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小老乡,是联欢会将散之时。会开得太好,大家都不舍。栀子拿起话筒即兴诵诗一首,歌颂友谊。那是一串美丽的比喻:船帆虽然远去,但大海永存;白云虽然远去,但蓝天永存……东海很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惊讶一个美人也有超群的才华。
栀子的才华在文学,她有诗人的激情;太有了。所以她跳蚤般地跳槽,最后跳到北方做川菜,东海一点也不奇怪。听从了父亲的劝告--老教育家说诗歌总之是玩,而民族需要营养--选择没有心理准备的专业的栀子怎么可能终其一生去发表煞有介事的论文,去争云遮雾障的待遇?
而且,作为小教育家的他也认识了人的“现代秉性”:追求生动,宁愿折腾。吃饭穿衣传宗接代不变到老的生活(不,只能叫生存)已被抛弃。对此小教育家完全表示理解,而且学术性地称为“提高生命利用率”。
……折腾→疲倦→休息→空虚→又折腾……直到实在没有了精力。
有一种人注定如此度完人生。栀子就是。
……栀子在收拾行装的时候,东海静静地看着她,深知一种根本性的变化正在到来,包括家庭开始解体。当然,这个始,开得可能比较长。这时栀子咔嗒一声锁上箱子,回身问他:“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我?”
“担心什么?”
“担心,譬如说,我在异地结识了你不,不情愿我结识的人?”
“这样吞吞吐吐,都不像栀子了。你会不会同别人好上了?是不是?完全可能的。你是自己容易动感情,也容易让别人动感情的人。”
“万一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怎么办呢?”栀子嘻嘻嘻地笑着,过来坐在东海身边。
“尽可能地不让我知道啊!傻瓜!”
他说得很认真,不像赌气。栀子不由愣住。良久,她说:“你这种宽容真可怕啊!”
“不是宽容,栀子。”东海轻轻搂住她,“只是知足与知趣。我们过了四年幸福又纯粹的家庭生活,这很不错了。知趣嘛就是,一个野蛮人可以阻止另一个野蛮人,一个文明人却不能阻止另一个文明人。”
又一个良久,栀子说其实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你有定力,定海神针,我没有。
但是你能燃烧,而我不能。东海说,别多想了,干自己想干的事吧;抓紧,一辈子眨眨眼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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