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其实真的是最愚蠢的一些东西。”韩寒最近在某谈话节目中这样说道。
这位昔日的叛逆学生和青春作家,今天的杂志主编和赛车手,正成为时下80后一代心中越来越“靠谱”的一位意见领袖。韩寒反对者的声音越来越少,而铁杆死忠的数量就像他的庞大的博客流量一般不断增加。去年,某杂志更是将他的名字与“公民”的概念并置在一起,言下之意是要把他捧为最具代表性的有独立思考能力和社会责任感的现代公民。
如今,身为中国第一“公民”的韩寒,转而攻击起了“人民”,其用意何在?这当然不是得了便宜卖乖。从“人民”到“公民”,这区区一个字的改换,除了语调间的调侃之味外,更蕴含有多少深意于其间。
其实,韩寒说出这句话的语境是,他当时正在反驳一种认为“是爷们就该和政府对抗”的观点。他讨厌某些人觉得自己始终站在人民大众的一边,“人民”——现在被称为围观群众——始终是善良的、智慧是无限的,而统治阶层则只是腐朽、愚蠢、堕落的一群人。相反,他说,无论历史还是现实,被精明的统治层忽悠得屁颠屁颠的,始终是数量最多也最为愚蠢的“人民”。
在我看来,此处所谓的人民,恐怕还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people, 而更像是它的另一个英文表述:“dumb millions”。这个被称作“人民”的字眼让我想起了曾读过的记者James McGregor的那本书《One Billion Customers》(十亿消费者)。当然,10亿这个数量,对于McGregor而言或许仅仅意味着中国大片未开发的肥沃市场,但换个角度考虑,这个庞大的数字,是否也蕴藏着某种更为庞大的“愚蠢”的威胁呢?
“群体无疑总是无意识的,但也许就在这种无意识中间,隐藏着它力量强大的秘密。”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提醒那些自认为“站在大多数一边”的人们。在勒庞写下这句话的时候,19世纪末期的法国正在经历剧烈的社会变革,劳工与资产阶级斗争激烈。而勒庞却在纷乱的斗争之中,看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看似力量强大的人民,其实永远都处在“被忽悠”、“被正确”的尴尬境地而不自知。
群体的麻木、残暴、冷酷,我想是不难从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那十年看出来的。但维系着这种麻木、残暴、冷酷的,很可能是某种异常纤细、脆弱不堪的东西,比如一个理念,某个人的一句话,今天的某项运动赛事,某项法案或者政府的某个报告。人民,像拉线木偶一样被那只手操纵着永远站在正确的一边,同时,也永远远离真理的一边。
当然,韩寒必定是厌恶“真理”这个词的,正如他厌恶“人民”。在对话中,他不断承认着自己视野的“局限性”,那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局限。我在想,如果说“人民”是在广场阅兵时主席台上才可得见的壮观景象,那么“公民”则是台下一个个具体的“受阅者”双眼之所见:永远都变动不居、永远都有盲点,但也永远都距离那么近,那么真实。
“人民其实真的是最愚蠢的一些东西。”韩寒的这句话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甚至都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也许我们应该感到高兴,“人民”的时代过去了,但接踵而至的,似乎并不是期望中的“公民”时代。我们迎来了一个什么时代呢?是勒庞所描绘的那个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中的时代吗。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