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两会上,中国外文局副局长黄友义先生提了几个提案,其中之一是建议净化中文里的外来语。在接受中国网访谈时,黄先生说:“现在经常看有很多的文章、报道,中文的句子加了英文的词,而且这种现象有发展的趋势,比如说‘首席执行官’,他一定要说CEO,还有外国的人名,地名、外国机构的名称、新产品的名字,都用了外文。”
关于维护“汉语纯洁性”的呼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2002年的时候,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胡守钧先生就曾在撰文称 ,“发扬民族精神必须维护民族文字的纯洁性”。 这些呼吁从来就没有什么效果,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
感情上我能理解这些学者对于汉语中夹杂英语的反感。我以前在外企工作过,也一样反对同事一句话中夹杂两三个英文,不过我更多是可怜他们自己的母语都讲不好。
不过这样的问题,不至于去用民族精神这个角度去看。如果我理解不错的话,固步自封,抵御交流,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的“民族精神”,或许这样的想法在清代末期还有点市场。
印第安纳大学教授柯蒂斯·邦克(Curt Bonk),最近写了一本书,叫《世界是开放的》(The World is Open), 论述这个世界的开放与互动。语言也是一直在走向开放的诸多系统之一。例如在美国,英语每天都在吸收大量外来词,大家也不是全部翻译成英文以保护“美国英语的纯洁性”。我现在手边就有两家餐馆的菜单,一家是墨西哥的,上面写的菜名是: Taco, Enchilada, Flauta, Chalupa, Quesadillla, Cup of Tortilla Soup, Tamale, Beef Empanada。另外一个意大利餐馆, Shrimp Ceviche, Tomato Caprese, Antipasto, Pesto Panna Formaggio, Toasted Sausage Ravioli。中间多半是用原文,不过大家习惯成自然了。中国餐馆的菜单倒是翻译成了日常的英文,不过中餐馆给人的印象还是低价餐馆,软实力没提高多少。
语言的相互渗透不是坏事。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文化前辈走出去拿回来,大胆借鉴,大大拓展了中文的表述空间。同样的一个概念,其它语言也有其各自独特的表述方法,有些表述汉语比英语(或其它外语)表现力强,有些表述英语比汉语表现力强。作为一翻译,我自己常为一些英文的精辟表述拍案叫绝。和其它一些同行一样,我觉得中文其实有必要借鉴一些外来语的表述,甚至可以保持一点陌生化。
建议学者们少去空谈汉语的纯洁性,而可以多想想如何提高汉语的兼容性,开放性,多元性。这么多年的发展和演化下来了,你还说纯洁性,倒不如退回去写甲骨文去。与努力维护母语纯洁性的法国不同,我们的中文并非拼音文字,引进一些外来的表述,汉语还是汉语,不会站立不稳,地位不保。语言是表达工具,可取长补短。语言又不是白粉,纯度越高越值钱。
三月十日,在《中国日报》一篇题为《谨防英语侵略》的访谈中,黄先生又对英语的入侵提出了担忧,担心长此以往,中文将失去“传扬信息,表达人类感情的一个独立语言体系的角色。”其实其它语言,也一样能传扬信息,表达人类感情。
至于外来用语会不会冲击汉语的语法,我想这是一个学术问题。在英语界,我们也有“规定性语法”和“描述性语法”之分。描述性学派的学者主张海纳百川,吸收各样的新型表述,只要它们已经习惯成自然。英美两国字典的编纂者甚至派人去图书馆看各种各样的报纸,收集新型的词汇和表述方式。我知道规定性的学者也有一定的市场,不过这市场在课堂上,不在人民大会堂上。
作为翻译协会的负责人之一,黄先生何不去争取一些译者的权益呢?如稿费偏低,翻译著作不算学术成果,版权被人侵犯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如此,倒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善用了委员的职权。
至于语言的使用,你可以看不惯,可以去影响,但通过人大政协来规范全民语言使用习惯的做法,我看是徒劳之举。同样,重庆移动公司的总经理建议屏蔽网民常用的“囧”和“槑”这样的字,我想这也一样是个语言问题。这些语言我自己敬而远之,但我不觉得必须用法律手段去禁。语言涉及面太广了,谁想去管的话 —— 恕我用一句外来用语 —— 那简直就是试图煮沸大海( try to boil the ocean)。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