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部长篇涉及下放和知青生活,尤其是最近的长篇,名字干脆就叫《知青变形记》。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人问:已经有了那么多关于知青的小说、影视作品,你干吗还要写?你的知青和别人的知青到底有什么不同?
抛开生活经验等原因,我写知青恰恰是因为知青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已泛滥成灾。此话怎讲?因为关于知青,已经或者正在成为一种历史。而关于历史,我们知道,有历史学家的历史,也有作家、文艺家的历史。后者(作家、文艺家的历史)因其方式是情感、故事的,更能进入大众的欣赏视野,也更能形成关于历史的氛围、概念。比如关于唐朝、宋朝,关于民国,由于大量文艺作品的塑造,历史真实已经烟消云散。戏说不仅是戏说,同时还固定了人们对这些历史时期的标准想象。《三国演义》不仅比《三国志》流行,更是关于三国历史更普遍的理解和概念。有人说,俄罗斯的历史沉重、悲怆、百感交集,不如说是俄罗斯的文学沉重、悲怆、百感交集。文学或文艺塑造历史,赋予它鲜明的情感方向,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知青的历史距今已经有四十个年头了,对于孩子们来说,它就像唐、宋一样遥远。孩子们对知青的历史不是缺乏了解和兴趣,而是他们的了解、兴趣止于电视剧、电影,止于小说、文艺。我们的文艺在不知不觉中已构造了关于知青生活的诸多概念。一般来说有搞笑,有猎奇,或自由浪漫,或淡淡的忧伤。最深刻之处莫过于男女情感的纠结,最残酷之处也无外乎观念性的政治迫害。总之一个单纯了得。不是知青的历史不够深刻,而是我们的文艺作品浮于表面。不是知青生活不够复杂、沉痛,而是我们的文艺过于简单、天真了。不要小瞧这些文艺作品,多年以后——甚至就是今天,它们就是关于知青历史的标准答案。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了。
我认为,一个小说家,有责任连接历史与想象,连接真实与虚构,在二者之间架设一座交汇的桥梁。一个伟大或悲哀的时代应该有伟大深入的作品与其匹配,就像俄罗斯的文学之于俄罗斯的历史、德国废墟文学之于二战历史。那些亲历者、旁观者不仅有记录真实见证的责任,更有以此为材料、灵感创作不朽作品的责任(如果他是一位作家、诗人)。真实历史总是比单纯想象更加精彩纷呈、复杂吊诡、充满意韵,这就给我们的写作提供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广阔空间。趁这一茬人还没死,尚有体力和雄心,将经验记忆与想象结合;趁关于知青的概念想象尚在形成和被塑造之中,尽其所能乃是应尽的义务。虽说知青题材的文艺作品最终将掩埋关于知青的历史真实,但愿其中的文学提供给后人的想象更复杂多义一些,更深沉辽阔一些。一个作家、一部作品不能办到的事,那就一些作家、很多部方向各异的作品共同趋近。
《知青变形记》只是其中一个人的一次努力。
2009-12-20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