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著名学者、文化名人余秋雨教授出版的《中国文脉》一书的引论。“中国文脉,是指中国文学几千年发展中最高等级的生命潜流和审美潜流。这种潜流,在近处很难发现,只有从远处看去,才能领略大概。”继《文化苦旅》之后,《何谓文化》刚刚问世,余秋雨又立即为读者梳理出了《中国文脉》。在书中,余秋雨强调,珠子分等级,文学也必须分等级。
文学也必须分等级
很可能读者会以为,余秋雨会按部就班写各朝代作家及作品,但实际不尽然。余秋雨认为,时间固然是穿珠子最牢靠的线,但“珠子也是分等级的”,唯有经时间和严苛标准筛选下来的,才有资格站在尊贵璀璨的皇冠之上。有人说,对文学,应让人们自由取用,不要划分高低。余秋雨则强调,文学必须分等级,否则就是典型的文学民粹主义。如果不分高低,只让每个时间和空间的民众自由取用、集体“海选”,那么,屈原、司马迁、陶渊明也不过是普通作者和记录者而已,他们后来为民众所知道,并非民众自己的行为。而且,知道了,也并不能体会他们的内涵。
近现代没出过一流小说家
当下很多文人都非常崇尚并力推民国范儿,但余秋雨认为,中国近现代文学成就非常之低。明清两代只出了两个一流文人,哲学家王阳明和小说家曹雪芹。而从近代到现代,偌大中国,没出过一个近似于王阳明的哲学家,也没有出过一个近似于曹雪芹的小说家。由于兵荒马乱、国运危殆、民生凋敝、颠沛流离,本来迫于国际压力所产生的改革思维,很快又被救亡思维替代,精神哲学让位给现实血火,文学和文化都很难拓展自身的主体性。结果,虽然大概念上的中华文明幸免于崩溃,而文脉则散逸难寻。已经显出实力的鲁迅和沈从文都过早地结束了文学生涯,至于其他各种外来流派的匆忙试验,包括现实主义在内,也没有抵达真正的“高格”。
老子比孔子略胜一筹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这是脂砚斋点评石头记人物和故事延展时所说的话,用在中国文学脉络传承上也再合适不过了,而承载文化的丝线便是文字。在余秋雨看来,统一中国,统一了文字,使中国文脉可以顺畅地流泻于九州大地。此外,老子与孔子孰高孰低?余秋雨认为老子绝对略胜一筹!他认为,本来孔子有太多的理由在文学上站在老子面前,谁知老子另辟奇境,别创独例。以极少之语,蕴极深之义,使每个汉字重似千钧,不容外借。在老子面前,语言已成为无可辩驳的天道,甚至无须任何解释、过渡、调和、沟通。这让中国语文进入了一个几乎空前绝后的圣哲高台。
核心篇目此前从未发表过
“这是除《文化苦旅》之外,我最重要的作品。”余秋雨将《中国文脉》隆而重之地放在余秋雨书系的第一卷,可见其地位之重要。《中国文脉》以中国文字起源为引,从《诗经》讲起,到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及楚辞,再到秦汉时期的大一统与书同文对文学的影响,汉赋及“无韵离骚”《史记》,魏晋时期的三曹及“竹林七贤”等文人雅士的诗作文采,再到唐宋诗词,元曲及明清小说,一气呵成,为广大读者解读了中国文化的演化过程。值得一提的是核心篇目《中国文脉》《笔墨历史》,酣畅淋漓地揭示了三千年中国文学的精神主脉,以及作为文脉载体的中国书法史,为余秋雨全新作品,此前从未发表过。
一
中国文脉,是指中国文学几千年发展中最高等级的生命潜流和审美潜流。
这种潜流,在近处很难发现,只有从远处看去,才能领略大概,就像那一条倔强的山脊所连成的天际线。
正是这条天际线,使我们知道那个天地之大,以及那个天地之限,并领略了一种注定要长久包围我们生命的文化仪式。
因为太重要,又处于隐潜状态,就特别容易产生误会。必须要纠正的误会有以下六个方向——
一,这股潜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官方主流;
二,这股潜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民间主流;
三,这股潜流,属于文学,并不从属于哲学学派;
四,这股潜流,虽然重要,但体量不大;
五,这股潜流,并不一以贯之,而是时断时续,断多续少;
六,这股潜流,对周围的其他文学现象有吸附力,更有排斥力。
寻得这股潜流,是做减法的结果。我一向主张,研究文化和文学,先做加法,后做减法。减法更为重要,也更为艰难。
减而见筋,减而显神,减而得脉。
减法难做,首先是因为人们千百年来一直处于文化匮乏状态,见字而敬,见文而信,见书而畏,不存在敢于大胆取舍的心理高度;其次,即使有了心理高度,也缺少品鉴高度,与多数轰传一时的文化现象相比,“得脉”者没有那么多知音。
大胆取舍,需要锐利斧钺。但是,手握这种斧钺的人,总是在开山辟路。那些只会坐在凉棚下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人,大多不懂斧钺。开山辟路的人没有时间参与评论,由此造成了等级的倒错,文脉的失落。
等级,是文脉的生命。
人世间,仕途的等级由官阶来定,财富的等级由金额来定,医生的等级由疗效来定,明星的等级由传播来定,而文学的等级则完全不同。文学的等级,与官阶、财富、实效、传播等因素完全无关,只由一种没有明显标志的东西来定,这个东西叫品位。
其他行业也讲品位,但那只是附加,而不像文学,是唯一。
总之,品位决定等级,等级构成文脉。但是,这中间的所有流程,都没有清晰路标。这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环顾四周,现在越来越多的“成功者”都想以文炫已,甚至以文训世,结果让人担忧。有些“儒商”为了营造“企业文化”,强制职工背诵古代那些文化等级很低的发懵文言;有些电视人永远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早就应该退出公共记忆的文化残屑;有些当代“名士”更是染上了古代的“嗜痂之癖”,如鲁迅所言,把远年的红肿溃烂,赞之为“艳若桃花”。
颇让人不安的,是目前电视上某些文物鉴定和拍卖节目,只要牵涉到明清和近代书画,就对作者的文化地位无限拔高。初一听,溢美古人,无可厚非,但是这种事情不断重复也就颠覆了文化的基本等级。就像一座十层高塔,本来轮廓清晰,突然底下几层要自成天台,那么上面的几层只能坍塌。试想,如果唐伯虎、乾隆都成了“中国古代一流诗人”,那么,我们只能悄悄把整部《全唐诗》付之一炬了。书法也是一样,一个惊人的天阶投向一份中等水准的笔墨,就像一堆黄金把中国书法史的天平压垮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曾深深一叹:“文脉既隐,小丘称峰;健翅已远,残羽充鹏。”
照理,文物专家不懂文脉,亿万富翁不懂文化,十分正常。但现在,现代传媒的渗透力度,拍卖资金的强烈误导,使很多人难以抵拒地接受了这种空前的“文化改写”,结果实在有点恐怖。
有人说,对文学,应让人们自由取用,不要划分高低。这是典型的“文学民粹主义”,似是而非。就个人而言,不经过基本教育,何能自由取用?鼠目寸光、井蛙观天,恰恰违背了“自由”的本义;就整体而言,如果在精神文化上也不分高低,那就会失去民族的大道、人类的尊严,一切都将在众声喧哗中不可收拾。
如果不分高低,只让每个时间和空间的民众自由取用、集体“海选”,那么,中国文学,能选得到那位流浪草泽、即将投水的屈原吗?能选得到那位受过酷刑、耻而握笔的司马迁吗?能选得到那位僻居荒村、艰苦躬耕的陶渊明吗?他们后来为民众知道,并非民众自己的行为。而且,知道了,也并不能体会他们的内涵。因此我敢断言,任何民粹主义的自由海选,即便再有人数、再有资金,也与优秀文学基本无关。
这不是文学的悲哀,而是文学的高贵。
我主张,在目前必然寂寞的文化良知领域,应该重启文脉之思,重开严选之风,重立古今坐标,重建普世范本。为此,应努力拨去浮华热闹,远离滔滔口水,进入深度探讨。选择自可不同,目标却是同归,那就是清理地基,搬开芜杂,集得高墙巨砖,寻获大柱石础,让出疏朗空间,洗净众人耳目,呼唤亘古伟步,期待天才再临。由此,中华文化的复兴,才有可能。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