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教《一个人的遭遇》时,我分三步拾阶而上,深入到民族文化心理。
第一步:战争对所有的普通人都构成伤害。第二步:战争构成的心灵伤害,永远无法愈合。第三步:纵然自己的伤痕无法愈合,依然要给战争中的孩子筑起人道主义的大厦。
三步之后,课堂学习达到了质点,师生总结出索科洛夫绝望中有希望、眼泪中有坚强、谎言中有大爱、苦难中有人道主义光辉。
但我继续深入,探究文本的远点。一个人的遭遇,也是一个群体的遭遇,一个民族的遭遇。一个人的性格,也是一个群体的性格,一个民族的性格。我们不妨研究来自俄罗斯这个民族的性格对索科洛夫的影响。
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唯一害怕的是我配不上我所承受的苦难。”俄罗斯这个民族总能从苦难中汲取力量,这就是索科洛夫性格的渊源所在。
二战中,我们死去了3000多万热血同胞,但我们很少诞生伟大作品,也很少塑造出索科洛夫这样的典型形象。我们的民族往往不敢直面苦难,善于健忘,把屠夫的凶残化为一笑。抗日神剧的流行就是如此。好在我们终于迎来国家公祭,这是一个伟大民族对苦难最好的铭记,也是深刻反思的开始。
远点的第三个要义深入到母题深处,建构微型课程体系。我们结合单元母题,补充互文性的文本,深入解读作品的母题,构建微型化的课程体系。比如苏教版第一册的《家园板块》。
《想北平》表达一个老北京对故乡的深切情感。《我心归去》是作者在国外考察期间对故乡的一种强烈感受。《乡土情结》把目光转向定居他乡的海外游子,乡土情结上升故国情结。《前方》转向哲学思考,人本质上都在路上,前方是什么,怀着这种期望和绝望,人负重前行。《今生今世的证据》,则从存在主义哲学的层面来思考:我们寻找今生今世的证据,我们来过这个世界吗?谁能够给出证明?我们住过村庄,但村庄会改变,物会改变,记忆会模糊,会消失,人也会消失,连存在本身也会消失。这种寻找充满了绝望,我们双脚必将踏踏实实走上虚无之途。但当刘亮程窥见了美与痛,并把它书写出来,反而成就了永恒。刘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证据》注定比刘亮程活得更加长久。也就是说,当我们的“经由思抵达诗”的时候,我们就获得了存在的证明。
远点的第四层含义则是深入东西方文化,辨认作品的原型结构。世界不是由物构成的,而是由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结构主义总是从作品的关系中寻求意义。很多类似的主题,都有一种相似的原型结构,探究结构的原型,也就成了远点的题中之旨。
比如古希腊神话中,很多英雄不满足现状,他们离开家,寻找美女海伦,寻找金羊毛,寻找圣杯等等,总之,有一个任务促使他们离开家,又总要经历种种磨难、艰险、伤痛,终于成熟起来,然后回家。我们从中可以归纳出一个原型结构,就是“离家——经历苦难——深刻领悟人生——回家”。
中国作品也是如此,《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离开花果山,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修成正果,又回到花果山。《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离开青梗峰,到大观园花花世界,经历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终于又回到大荒山下,青梗峰旁。
(五)以“审美—审智—审心”为阶梯的境界观。
课堂首先是审美的;其次是让孩子变得智慧;最后还要深入精神的层面,让孩子灵魂充盈。审美-审智-审心,分别对应着感性-理性-灵魂。这是语文教学“术与道”相结合的三个境界。
艺术情感无非三个层面,情感的表层是感觉、感知,情感的深处是智性和理性。审智比审美更富于才智的挑战性,也更具有超越和颠覆现成话语的可能性。
注重审美到审智的过程观,就是要以对话、实践和创新为抓手,强调学生的思维暴露,展示学生学习过程,引导学生由审美向审智转化,让学生的心灵舒展,把课堂变成审美的灵性的智性的,从而激发出学生的创造力。
譬如“红杏枝头春意闹”,一个“闹”字,化视觉为听觉,让人联想到蜂围蝶绕,春意盎然的美好场景,这就是审美。但审美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比如为什么 “闹”字用在这里好?能否有更好的词替代?如果“闹”字能用,“吵”字“打”字也都能用吗?审美解释不了的时候,就必须要审智。
从心理原因来看,“吵”和“打”带有厌烦和贬义的色彩,不符合春意盎然的喜庆。从联想的逻辑来看,“吵”和“打”和红杏风马牛不相及,“闹”字则不然。红杏——红火——火热——热闹,几步联想,一气呵成。由此可见,“闹”既符合词语的陌生化,又契合联想的心理,绝对是“中国好修辞”。
从审美到审智,从感性到理性,如果仅仅这样理解深度语文的教学,仍然是危险的。也就是说,审智不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结果。
傅雷在《给傅聪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意味深长。“关于莫扎特的话,例如说他天真、可爱、清新等等,似乎很多人都懂得;但弹起来还是没有那种天真、可爱、清新味儿。这道理,我觉得是‘理性认识’与‘感情深入’的分别。感性认识固然是初步印象,是大概认识;理性认识是深入一步,了解到本质。但艺术的领会,还不能以此为限。必须再深入进去,把理性所认识的,用心灵去体会,才能使原作者每一根神经的震颤都在你的神经上引起反响。否则即使道理说了一大堆,仍然隔了一层。一般的艺术家偏于理智冷静,就因为他们停留在理性认识的阶段上。”
从审美到审智再到审心,从语文教学的层面来看,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三个阶段:感性——理性——诗性。一切体验必须要用心灵去体会,才能真正的融入血脉,这时候,知识不再是外在于我们的知识,而内化为我们丰富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就将成为真正精神明亮的人。
譬如教学《活了100万次的猫》,整堂课我设计了三个问题。“猫为什么不再起死回生? ”“这是一个有关什么的故事? ”“这个故事与我何干? ”三个问题梯度鲜明,尤其最后一个问题的探究,让所有人感同身受,猫的故事就是我们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曾经发生过,所有的故事都是同一个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我的故事。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