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聪明、美丽、善良、勤劳,这些被专家学者早已贴上去的标签,我没有异议。
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我所搜集到的几乎所有的相关资料,都认为刘兰芝的死,是“封建礼教”“封建门阀制度”“封建家长制”合力制造的悲剧。这一点我不想否认。问题是,刘兰芝在三股势力的逼迫下,非死不可吗?
文本告诉我们,答案是否定的。且看下面的对话: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明摆着的事实——刘兰芝后面的“举身赴清池”正是出于践行这里的誓言: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刘兰芝的死,死于一种“言必信”的信义。无疑,就生命的价值而言,这样的信义是毫无价值的,甚至是可笑的!
如果要探究这一死的意义,似乎很寥寥。除了让她的心上人焦仲卿“自挂东南枝”——这是不是意义?赢得死后同心上人“合葬华山傍”之外,就是在深夜,她及其殉葬者化成的鸳鸯哀鸣引得“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了;然而,类似的悲剧在历史上依旧没有停止过上演——说明刘兰芝的投水只是在水上激起些许波澜——仅此而已!
然而,原本就不幸但还算基本完好的焦、刘两个家庭却因为她那“些许波澜”泛过,彻底坍塌了——这是不需要证明的。
不知刘兰芝这位原本的确“善良”的女子“赴清池”前是否想到过她母亲必然会再一次“大悲摧”,而且必然是撕心裂肺的“大悲摧”。难道这就是“十六诵诗书”“十六知礼仪”善良无比的才女所无法想到的?
我又在想,即便真的想不到,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可能会理性全失。然而,不管怎样悲伤,也不可能没有清醒的一刹那——无法抗拒死神的人在弥留之际尚且会“回光返照”,除非在刘兰芝眼里压根儿就没有“他人”这个概念——我实在不愿意相信她是如此自私的一个女子!可是,她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走向另一个世界的,你看,“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跳水前还不忘记从容地揽起裙子、脱去鞋袜——是诗人或者诗歌的传唱者有意为她的美添上最后一笔才如此“画蛇添足”呢,还是她真的“视死如归”呢?我真的不明白。但我明白,为了自己一句带有浓重赌气色彩的“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而“轻生”是一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当今不少人甚至专家学者对青少年的轻生行为挞伐有加,可对这位昔日的“美女”同样的行为却美化不已,也让我很是不解。其实,刘兰芝完全可以不死,即便要捍卫自己的爱情,也还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这些路,也并非只有小说家才能想出。这一点,笔者不想再作分析,毕竟,选择死亡也是一个人的权力。
由于冲动,刘兰芝不仅让自己香消玉殒,而且搭上了另一个年青而大好的生命——焦仲卿,同时让双方本已十分悲苦的两位守寡老母失去了最后的精神依托和养老送终的依靠。我想,即便成人的世界不屑于我这样的看法,对学生从这个角度去解读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刘兰芝的死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那就是因为她的性格。我的学生以发现的眼光说过,怪只怪焦仲卿不该说那番酸溜溜的话:“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我要说,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焦仲卿如此说话虽嫌狭隘、刻薄,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毕竟二人先前有过誓言,而且出自刘兰芝之口:“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而从刘兰芝说出的“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们又可知道,刘兰芝也清楚焦仲卿是误解她了,既然如此,你就不可以向对方再解释一下吗?难道非用死证明不可吗?
其实,刘兰芝的冲动表现贯穿在她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次重要的行动中。不少人对刘兰芝“被遣”作了种种推测:一是“无子”说;二是“恋子”说;三是“门第”说;四是“妇言”说;甚至还有“太守阴谋”说等等,不一而足。
我觉得,以上几种说法,有的貌似有理,但又都经不起推敲;有的根本就很荒唐。我不想浪费文字驳斥以上说法。如果,我们读《孔雀东南飞》非得弄清刘兰芝“被遣”原因这个问题的话,我认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伪问题”。
刘兰芝“被遣”本来就在她主动提出“及时相遣归”之后。一些论者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硬要说是焦母炒媳妇的鱿鱼在前,此说是为了证明“封建家长制”的厉害?是喜欢刘兰芝“精妙世无双”而怜香惜玉?抑或是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而情感溢出?
我要说,只要刘兰芝不主动提出“及时相遣归”,事情就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像刘兰芝这样一位美丽、善良、勤劳得连太守都喜欢的媳妇,焦母会无缘无故赶她走是不是太不合情理?像刘兰芝这样一位能说会道的女子,焦母有能力赶她走吗?且看兰芝告别焦母那段话: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这里论者对兰芝的评价,惊人地一致:知礼。并且说“阿母怒不止”对兰芝的“知礼”是一种很好的反衬。我认为,这完全是一种误读。在这里,我们必须搞清楚为什么“阿母怒不止”。的确,它是一种反衬,但它不是反衬兰芝的“知礼”,恰恰是反衬兰芝的“强势”!如果说这里的告别表现出的是刘兰芝的“知礼”,这样的“知礼”也太可怕了——明明对婆婆有着切齿拊心的恨,却能够如此有条不紊地表达对她的“歉意”和“挂念”——这难道是一个可以被婆婆任意揉捏的小媳妇么?“阿母”之所以“怒不止”不就是因为自己在媳妇面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吗?为什么控制不了情绪?显然是因为她没有媳妇沉着、从容,而且也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愈加愤怒。这样一位媳妇,如果不主动炒婆婆的鱿鱼,婆婆有胆魄赶她走吗?
婆媳关系本来就是一本很难念的经。当代如此,古时亦然。也就是说,婆媳彼此产生矛盾是难免的,这就需要互相容让。“知书达礼”的刘兰芝对她的长辈——也是自己挚爱的夫君的母亲本应有更多的理解和宽容——一个早年丧夫的妇人抚养自己的儿子长大并登上仕途要吞下多少泪水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婆婆喜欢唠叨,看在自己深爱的夫君面上,多忍让一些又有何不可?
或许,用刘兰芝的性格缺陷来看待《孔雀东南飞》里的悲剧产生缘由及后果恐怕更合理一些。
(作者单位:湖南沅陵一中)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