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京京终于叫出来。
屋里的朗读声一下子停了,六个人都吃惊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赵小桢惊讶地问。
京京有点儿发窘。也许,是他自己理解错了呢?他嘟嘟嚷嚷地说:“读得不对。”
“什么呀!”赵小桢撇撇嘴,“你又不是老师,怎么知道我们读得不对?”
对呀,只有老师才有资格说这个话。要是程老师说:“不对。”那就是真的错了。京京说的又算个什么呢?
京京红着脸,固执地嘟嚷着:“不对。不对。”
屋里的同学全都哄笑起来。赵小桢尖起嗓子说:“得了吧,老师不让你读,你就说人家不对。你在妒忌。”
京京气得要命。怎么能这么说呢?他虽然心里挺难受,可是一点儿也没想到妒忌别人。他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
“好吧。”他在心里想,“谁爱怎么读就怎么读,我不管了。”
他委屈地离开教室。走出好远,他还听见赵小桢银铃儿似的笑声。
到了上公开课的那天,教室里前前后后都摆满了椅子,足足有二三十个老师和同学们挤在一间教室里。很多同学心里慌得不行,眼睛也不敢朝黑板看。程老师倒是不怕,打开课本就开始讲课。先讲契诃夫的生平、成就,再挑出几个生字、生词教了几遍。接着她说:“下面请同学们表情朗读课文……”
按照事先的布置,当然只有林蓉一个人举了手。其他同学动都不动。光那阵势就把人吓傻啦!谁敢瞎充好汉呢?
林蓉从容不迫地朗诵了第一段。她读得很流畅,很清楚,程老师满意极了,连连点头,眉里眼里都是笑。
读完这一段,老师一摆手,林蓉就坐下了。下面该是赵小桢。
可是,过了好几秒钟也没有动静。京京觉得奇怪,抬头往赵小桢那儿一看,她满脸通红,慌乱地盯着面前的讲义,旁边的同学拿手拐子捅她,她却怎么也不肯抬起眼睛。她一定害怕得厉害。是啊,这么多老师看着呢,万一一慌,读得结结巴巴,多难为情!京京心里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程老师脸上有点发白。她严厉地咳嗽了一声,赵小桢还是没有举手。全班都没有人举手。事先说好了的呀!
京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他真想站起来。可是,如果举了手,程老师会喊他吗?课后赵小桢会不会嘲笑他?他真想念。不是要出风头,是心里有种憋了很久的感情,想痛痛快快念出来,吐出来。
他咬紧了嘴唇,郑重地举起右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程老师。
程老师有点慌乱了。她的目光在全班同学脸上扫了一遍,想鼓励更多的人举手,可是,仍然只有一个李京京,这个声音沙哑的李京京。她只好说了声:“李京京,请你接下去读。”
“亲爱的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里奇!”京京大声地、充满感情地念着:“我在给您写信。祝您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求上帝保佑您……”
要是他真给爷爷写了信,爷爷一定高兴得要命吧?爷爷的水烟袋还是那么光亮光亮吗?他现在给谁讲“长工和财主的故事”呢?还有妮儿,黑眼睛的、会爬树的妮儿,她跟谁坐在一块儿吃桑果?他真想念他们,他愿意离开城里的家,回到乡下爷爷那儿去,一辈子不回来。一辈子!
“‘……亲爱的爷爷,发发慈悲吧,带我离开这儿回家去,回到我们村子里去吧,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给您跪下了,我会永远为您祷告上帝,带我离开这儿吧……’万卡嘴角撇下来,拿脏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两颗晶亮的泪珠从京京眼睛里涌出来,“叭嗒”一声落在手里的讲义上,声音那么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立刻停止了朗读,惊慌地往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有人在笑话他,大家的神情都那么专注和认真。他稍稍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念过了赵小桢的那一段,几乎把周海的一段也念完了。他想跟程老师道个歉,请老师原谅,可是心里难受得要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小小的可怜的“万卡”,不知不觉中把他的魂儿都抓走了。老天爷,写故事的人真有本事!
他叹了口气,悄悄地坐了下来。教室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赵小桢轻轻抽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程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声音发颤地说:“李京京,请你……把课文全部读完吧。”
他又站起来了,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充满感情地念着这个动人的故事。他心里在想,等放了学,我一定要、一定要躲到那个小树林子里,给乡下的爷爷写一封信,一封长长的、像万卡写的那样的信。最后,我完完整整地写上爷爷家里的地址,我知道那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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