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依然难以忘记回首时那耀眼的铁皮手电筒所发出的光亮和朦胧夜色中父亲瘦小而又强大的身影。从此,夜路上如水的月光,路边鬼魅般伸展着的树木,远处荒冢上传来的猫头鹰的叫声便都染上了一种深沉的温情和格外的明亮……
幼年和少年记忆里的父亲是威严的,有时甚至觉得他有一种封建家长的作风,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对他却有着格外的畏惧。成长中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成就大多都是和母亲分享的,父亲则总是在一旁扮演着“泼冷水”的角色。
父亲总是在忙着那没完没了的活计,以至于我们很少有机会交流,他的话多是指令性的:“不许打架”“不能抽烟”“别老惹你妈生气”,而感情上面对面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至于父亲少有的温情也都是通过母亲传递给我的。在外求学和工作的日子里,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都是母亲,总是在听完母亲的一顿唠叨要挂电话的时候,才会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母亲便会最后又补上一句“你爹让你多吃点,别太省钱”“你爹告诉你别老用凉水洗头”“你爹让你有时间就回家”……
尽管父亲的话很少,但是人生很多重要的时刻依然总会有父亲的指导和帮助。
十八岁那年的春节,父亲第一次给我倒了一杯白酒。二十岁那年暑假打工回家,第一次在父亲的指导下用他那柄刮胡刀剃掉了长了三年的胡子。二十三岁实习回家,第一次和父亲谈论了自己对于人生和未来生活的打算……
从小到大,很少敢去直视父亲。小的时候是怕看到他严厉的目光,现在则是没有勇气去看他眼中包含的生活的沧桑和他日渐苍老的模样。
每次回家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出家中那个老式的铁皮手电筒,装上三节一号电池,看它是否还能“正常工作”。就是这个普通的铁皮手电筒,它让我在十六岁那年的秋天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深沉而又彻底的爱。
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的秋天,家里所有人都忙着收庄稼,从早晨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父亲夜里还要看护即将收获的果园。可能是因为农活太多着急的缘故,父亲第一次大声训斥了我:“都多大了,也不知道帮家里忙,果园里没人,昨天丢了不少果子!”我当时很难理解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一家之主的父亲所承受的生活的压力和重担,只觉得自己已经比同龄孩子懂事多了,为什么父亲还是那样对我,我含着泪水独自来到果园。
深秋的天黑得很快,夜风的寒气,以及它和树枝纠缠所发出的鬼魅般的呻吟,让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在恐惧地颤抖,我当时讨厌极了父亲的冰冷。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来换我回家,在手电筒的光晕下我看到父亲嘴角还沾着饭粒,是什么事情让忙碌劳累了一天的他如此匆忙地吃完了那顿本该“惬意”的晚饭?除了父亲对我的担心和关爱,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
“爹,你这儿沾着饭粒……”我用手轻轻地帮父亲擦去脸上的饭粒,父亲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对我说:“赶紧回家吧。”
我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一步步摸索着往回走,当我正想象着这样难挨的夜晚父亲将会怎样度过时,突然一束光从身后打过来,本来漆黑难走的路变得明亮了!我知道这是父亲手电筒的光,我回头告诉父亲不用帮我照路了,父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淡淡的月光和手电筒的光将我的身体投影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像一对一同前行的父子。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父亲的爱就像这手电筒的光,当我处在阳光明媚的白昼,处在幸福和快乐中时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我处于漆黑的夜晚,处于失落、恐惧和无助中时才发现其实它一直都存在,默默地为我亮着,照耀着我不断前行着的道路……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