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忧与爱
茶与水的相遇,实在是一种前世今生的缘分。
我拂开茶叶盒的盖子,用指腹撮了一把茶叶撒进圆滚滚的茶壶,细长干硬的茶叶撞击白瓷的壶底,如碎玉落进深涧。滚烫的开水大口呼吸着涌进茶壶,仿佛迫不及待去拥抱一个早已注定的誓言。茶叶以近乎疯狂的姿态旋围、舞动,一瞬间充斥了茶壶中的天地。
爱茶,不仅仅是喝茶。新茶,老茶,看似神圣虔诚无比的茶道,关于茶的一切。
爱茶,大概源于茶的普适性。黝黑粗壮的汉子大碗喝茶,爽口解渴;相知多年的朋友聚在一起,共饮一壶,那些自不必说的情分或人生感怀,都沏进小小的杯里;与世无争的雅士,禅居深寺的老道,品茶,自得其味,一杯清茶,便氤氲了天地人。
我小心地挪开茶壶的盖子,茶叶已完全舒展,清绿的水面上浮着泡沫。一切归于寂静,我仿佛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叹息。谁在叹息?谁在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满怀忧愁地叹息?既爱,又怎能不忧?
不论是中国的茶道还是日本的茶道,都讲究四个字:和、静、清、寂。只是在穿越了千百年古道茶韵的今天,谁又能褪去铅华,闭门喧嚣,再为自己沏一盏茶。他们互相炫耀,自己茶叶的尊贵,茶具的精美。他们从冰箱里取出装在塑料瓶子里冒冷气的茶饮料。不由地担忧,源远流长的茶文化将如何保持其充满古意的纯粹?
想起洪应明在《菜根谭》中所写:“茶不求精而壶亦不燥,酒不求洌而樽亦不空,素琴无弦而常调,短笛无腔而自适,纵难希遇羲皇,亦可匹俦秘阮。”真的,“茶不求精”,只要“壶亦不燥”即可,品茶即是品人生,又怎能不令人担忧,虚夸和浮华污染了那一壶清茶,最终遮蔽了曾经向往真实的人生。
爱茶,却也忧茶。那份清澈澄明的热爱永远不变,那种沉甸甸的忧愁也真实存在。忧与爱不论如何交错,最终无言,就都化进杯中,啜饮,细品茶中的苦与甜。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茶已凉了,有半卷的茶叶半沉半浮在中间,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沉沉的空气中冻结,露着一半热爱,卷着一半忧愁。
[简评] 以轻灵的抒情文字述说一种文化的忧与爱,颇难驾驭。作者以精微的刻画,渗透深挚的情思,首尾呼应,神完气足,妙在“过程”的展开曲折有致。能够将简单写得丰富、复杂,将感受变得微妙、绵长、强烈,正是文学的妙用。而概括、点醒处,要言不烦,则又是此文精思所在。(骆冬青)
52.忧与爱
人们说,社会是和谐的,所以“一个都不饶恕”的鲁迅是要撤退的;人们说,社会是有爱的,所以沉郁顿挫的杜甫是要被重新解构的。似乎那些亘古的忧虑是天地间大爱中的刺耳杂音。
可是我们时常见到的是,肤浅者用富丽堂皇的“爱”的金线织出灿烂却脆弱的锦绣华图,而先圣却凝着忧郁沉涩的目光将“爱”字写得那么巨大、那么沉重。
不幸的是人们对于“爱”的追求过于狂热,以至希冀掩盖所有悖于爱的主旨的一切事物。就像“最近很忙”的杜甫,总是一副苦吟愁叹形象的他显然不合社会的主旋律。人们自然知道“诗圣”的心中确实有天下苍生的大爱,但仍对他极端的表态方式心存芥蒂。于是一番精彩的涂鸦,诗圣以一种更为“亲民”的形象重见天日。这种娱乐化的方式在传播上具备先天性的优势,但愈是传播得泛滥,越让人觉得理性的匮乏与交流的无望。正如赫塔•米勒所说:欣赏俏皮的、近乎天衣无缝的幽默,也意味着美化他的离题。杜甫失去了忧虑的本质,他的爱又将寄托在何处。
历史早已告诉我们,一团和气的清明局面下,弥漫的是虚假的爱,真正包藏的是不怀好意的祸心。没有那戳破假象的忧虑的诤言,爱的阵地迟早失守。自然地,我们会想到为人民鼓与呼的彭德怀,他的铁骨风范与理性本质似乎刺扰了大跃进的一派繁荣,但他那恼人的谏言却真正把新中国拉回了悬崖边。不和谐的忧虑中,是柔情似水。
然而胜负一明,时代渐远,战血为雨露洗得干干净净,人们便以为先前的世界是太平了。爱的表达方式再也不能是沉重的忧了。就像喜羊羊总是会战胜灰太狼一样必然,爱的诠释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爱。
人情固重难而轻易,喜新而厌旧,可以理解。但窃以为,“忧”时时刻刻都应当是一种不朽的时代精神。它自出生起便天然与爱捆绑在一起,借用数学的语言讲,忧是爱成立的必要条件。“君子疾末世而名不称焉”,可非但是末世,即使是开明的盛世,也要有那么几个疾人民之所疾,忧天下之可忧,敢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而他们是时代的瑰宝。
没有忧的爱,就像没有纬线只有经线的布,一扯便断了个两截。
[简评] 深刻的思想、老道的语言,直陈世态之伪美、无忧之爱的虚浮。论述简洁清晰却又鞭辟入里,凸显了忧之于爱的价值以及大忧方显大爱的观点。一气呵成,气势博大,令人痛快淋漓。(潘大春)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