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完成第1-6题。
二姥姥
史铁生
⑴我家有一位 “二姥姥”。不知怎么,我一直想写写她。
⑵可是,真要写了,才发现,关于二姥姥我其实知道的很少,不过在我的童年中一闪而过。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母亲在世时我应该问过,但早已忘记。母亲去世后,那个名字之下的历史,那个名字之下的愿望,就都消散得无影无踪。我问过父亲:“我叫二姥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父亲想了又想,眼睛盯在半空,总好像马上就要找到了,但终于还是没有。
⑶这确实有些奇怪。我与她见面,总共也不会超过十次。我甚至记不得她跟我说过什么,记不得她的声音。她是无声的,黑白的,像一道影子。她穿一件素色旗袍,从幽暗中走出来,迈过一道斜阳,走近我,然后摸摸我的头,理一理我的头发,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插,轻轻地颤抖。仅此而已,其余都已经模糊。直到现在,直到我真要写她了,其实我还不清楚为什么要写她,以及写她的什么。
⑷母亲带我去看二姥姥,肯定都是我六岁以前的事,或者更早,因为上幼儿园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她很漂亮吗?算不上很,但还是漂亮,举止娴静,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她住在北京的哪儿我也记不得了,印象里是个简陋的小院,简陋但是清静,什么地方有棵石榴树,飘落着鲜红的花瓣,她住在院子拐角处的一间小屋。惟近傍晚,阳光才艰难地转进那间小屋,投下一道浅淡的斜阳。她就从那斜阳后面的幽暗中出来,迎着我们。母亲于是说:“叫二姥姥,叫呀?”我叫:“二姥姥”。从她手上冰凉而沉缓的颤抖中我明白,那惶恐是在更为深隐的地方,或是由于更为悠远的领域。那种颤抖,精致到不能用理智去分辨,惟凭孩子浑沌的心可以洞察。
⑸也许,就是这颤抖,让我记住她。也许,关于她,我能够写的也只有这颤抖。这颤抖是一种诉说,如同一个寓言可以伸展进所有幽深的地方,出其不意地令人震撼。这颤抖是一种最为辽阔的声音,譬如夜的流动,毫不停歇。这颤抖,随时间之流拓开着一个孩子浑沌的心灵,连接起别人的故事,缠绕进丰富的历史,漫漶成种种可能的命运。恐怕就是这样,所以我记住她。
⑹二姥姥比母亲大不了几岁。她叫母亲时,叫名字。母亲从不叫她,什么也不叫,说话就说话,避开称谓。母亲不停地跟她说这说那,她简单地应答。母亲走来走去搅乱着那道斜阳,二姥姥仿佛静止在幽暗里,素色的旗袍与幽暗浑成一体,惟苍白的脸表明她在。一动一静,我以此来分辨她们俩。母亲或向她讨教裁剪的技巧,把一块布料在身上比来比去,或在许多彩色的丝线中挑捡,在她的指点下绣花,绣枕头和手帕。有时候她们像在讲什么秘密,目光警惕着我,我走近时母亲的声音就小下去。
⑺好像只有这些。对于二姥姥,我能够描述的就只有这些。她的内心,除了母亲,不大可能还有另外的人知道。但母亲,曾经并不对谁说。
⑻很多年中,我从未想过二姥姥是谁,是我们家的怎样一门亲戚。有一天,毫无缘由地(也可能是有好几年母亲没带我去看二姥姥了),我忽然问母亲:“二姥姥,她是你的什么人?”母亲似乎猝不及防,一时嗫嚅。我和母亲的目光在离母亲更近的地方碰了一下,我于是看出,我问中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母亲于是也明白,有些事,不能再躲藏了。“呵,她是……嗯……”我不说话,不打断她,“是你姥爷的……姨太太。你知道,过去……这样的事是有的。”
⑼我和母亲的目光又轻轻地碰了一下,这一回是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唔,这就是母亲不再带我去看她的原因吧。
⑽“现在,她呢?”我问。
⑾“不知道。”母亲轻轻地摇头,叹气。
⑿“也许她不愿意我们再去看她,”母亲说,“不过这也好。” 母亲又说:“她应该嫁人了。”
⒀“文革”中的一天,母亲从外面回来,对父亲说她在公共汽车上好像看见了二姥姥。“你肯定没看错?”母亲不回答。母亲洗菜,做饭,不时停下来呆想,说:“是她,没错儿,是她。她肯定也看见我了,可她躲开了。”父亲沉吟了一会儿,安慰母亲:“她是好意,怕连累咱们。”
⒁这之后不久,二姥姥就死了。
1.第⑵段画线句的含义是___________________
2.简析第⑶、⑷段中描写“斜阳”的作用。
3.下列对文中几处人物描写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第⑶段二姥姥手指“轻轻地颤抖”,传达出她内心的惶恐不安。
B.第⑹段母亲和二姥姥“一动一静”,对比中显示两人性情不同。
C.第⑾段母亲“摇头、叹气”,因为二姥姥很久不来而失望担忧。
D.第⒀段父母亲的对话,表明他们一直牵挂二姥姥并能够体谅她。
4.赏析第⑻段画线句。
5.推断第⑿段中母亲说的“她应该嫁人了”蕴含的意思___________________
6.本文以“我”的视角来写二姥姥,对此作赏析。
【参考答案】
1.除“母亲”外的人对二姥姥的漠视和遗忘,暗含了“我”对二姥姥寂寞身世的同情。
2.“斜阳”点明了看望二姥姥的时间;斜阳后的幽暗喻示她的生存困境,衬托出二姥姥身世的悲凉。
3.C
4.“呵、嗯”等词及停顿形象地刻画出母亲对二姥姥的身份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犹疑心理。
5.很久不见二姥姥,她可能嫁人了;母亲期望二姥姥开始新生活。
6.本文从“我”的回忆起笔,以孩童的好奇和纯真来探究、体察二姥姥身世和心理:一个漂亮娴静、心善手巧,因身份特铢被压抑的女性形象逐渐清晰,表达了“我”对二姥姥近乎直觉式的悲悯,引发读者阅读兴趣,产生联想和情感共鸣。(叙述视角,人物品性、情感,效果)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