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现代文阅读(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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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张蛰
扑棱扑棱在水里奔跑,那是田鸡。芦苇丛里有个东西探头探脑地想出来,那是野鸭子。成群的麻雀从头顶轰一声飞过,动静大得让人忍不住抬起头看它们。西天是一片说不出的绚烂,红紫黄灰蓝……颜色纠结在一起。太阳没有了,从河滩里望回去,村庄开始有黄昏的暗。
我坐在河滩上,把节节草含在嘴里,西天轰轰烈烈的颜色让人感觉很奇怪。远处有女人拖长了声音清脆地在喊叫:“哎——”有男人简短、有些霸道地回答:“知道了!”我坐在河滩的草堆里,无所事事,割了一下午的草正发出甜丝丝的味道。我有点搞不明白,天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颜色,那些奇形怪状的彩云,想什么像什么。
牛哞,驴叫,马在嘶鸣,空旷的漫河滩里十分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它们知道该到圈棚里去了,它们需要休息,干了一天活它们要吃草料,它们知道黄昏一来夜就要来了,夜一来它们就不用再干活了。它们在跟人打招呼,收工了,该收工啦!
这些牛马驴比平时叫得欢,可能跟黄昏的颜色有关,太诡异了,它们也觉得不能无动于衷。我坐在漫河滩的黄昏里,想一个孩子的心事,黄昏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田二家的走过我身旁,叫着我的小名喊我回家,我没搭理她。我已经上学了,难道她不知道吗?她不会写字,也不会算账,她只知道出工干活挣工分,顺便偷点东西回家。可我都已经会写天安门了。
大雁叫着往南飞去,风开始变得有些凉意,泥土开始变得凉凉的,整个漫河滩都凉意十足。西天无声地燃烧,非常非常灿烂,我坐在河边的泥土沟里看田鸡快乐地奔跑,野鸭子到底没敢出来。炊烟袅袅升起来,一个村庄渐渐淹没在淡淡的烟雾和斑斓的黄昏里。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西天正在村庄的屁股后头燃烧。
有不知名的虫子开始折腾出动静来,先是一种,后来有不一样的声音。我坐在那里,口含节节草,不想回家。这个念头非常强烈。我在想把自己割了一个下午的草交给谁更可靠些,让他或她带到我家里去,然后我走掉,沿着河滩往东北走。河水是往东北方向流的,这条被黄河扔掉几百年的废旧的古道如今水清草肥,行走缓慢。我沿着河岸走了十几米远,又不知不觉地回到我的草堆前,叹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地坐下。我看到有颗星星拱出来,天色更加暗淡,西天的灿烂变成一抹绛紫红,但余晖依然把村子上空的那块天衬亮着,村庄倒是更暗了,看不见了炊烟,一个庄子就几乎成了一团的幽暗。
下午三点不到就放学了,那个时候我又习惯性地到漫河滩里来割草。我想读书识字,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安,矛盾万分。终于又心灰意冷起来,再次抬起头四望望,河水开始变黑,芦苇丛在风里沙沙作响,西天没有了一抹红,天上开始挂更多的星星,周围各种小东西弄出的声音杂乱无章。我最后犹豫着是否现在就沿着河沿儿走掉,不打招呼。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个悠长熟悉的声音对着漫河滩呼喊我的名字,让我回家吃饭。我难过地拖长声调高声回应,鼻子发酸。又叹一口气,我弯腰背起一大捆草,拖着书包往家走。
周围杂乱无章的虫鸣因为我的动静一下子停止了,但很快又轰然响起,歌唱被意外打断后每个虫子似乎格外卖力,听起来争先恐后,声嘶力竭。西天再没有黄昏的一丝迹象,一个村庄站在远处,黑呼呼地等着我。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思考求知路上的无趣。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没有在那个黄昏走掉,似乎一直在苦盼那个唤我回家的声音,似乎想用那个声音告诉心里的另一个自己,瞧,我没法走,我得回家。少年时代的这种经历,没谁看得见,只能藏在自己心里,偶尔拿出来,摸一下。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