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阅读下文,回答问题。
遍地莲花
王巨才
中国的莲花,有了周敦颐一篇《爱莲说》、朱自清一篇《荷塘月色》,便是写到了极致。那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恬静怡然的风致,每每读来,都让人情动于衷,心仪久久。
因为文章,喜欢上了莲花。这几年南来北往,顺便看过不少,拍了不少,印象最深的,还数石城的莲花。比之在园林池塘中看到的,那是完全不同的气象、不同的感觉。
石城号称中国最美白莲之乡,村村有莲,户户种莲。从横贯全县的琴江沿岸走过,坪坝上,沟汊间,看到的尽是一方方、一层层清香四溢、长势正好的莲田。那繁星般斑斓的莲朵,碧玉般莹润的莲叶,相接相拥,绵延百余里,像一匹无穷无尽的云锦铺展开来,把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地面打扮得富丽妖娆,熠熠生辉。莲田周边,是林草苍翠的山峦。山脊的上方,穹庐般覆盖着辽远的白云蓝天。听不见机械的轰鸣击打,见不到车来人往的扰攘。万籁俱寂,洁净无尘,俯仰之间,除了莲花还是莲花。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纵目骋怀,你会不由得想到,在这烟尘弥漫、噪声盈耳的世界上,能有这样一方宁静的山水,一处清爽的天地,真是人间幸事!
据莲农介绍,看莲花,最好是在太阳升起之后。莲花晨开暮合,最喜阳光,阳光愈足,开得愈好。杨万里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看来是其来有自的。那天趁旅游大巴尚未到来,我一个人踩着田埂的露珠,走到大畲村的观光凉亭。凉亭在百亩莲田正中,竹木搭建,简捷而精巧,与周围景色十分协调。村庄静悄悄的,阳光煦微,凉风习习,依栏望去,见四周鲜荷蓬蓬勃勃,灿然怒放,精气神十足,便急忙拿出相机,对准一簇簇或白或红环护着金粉嫩蕊的莲瓣,一张张或高或低承托着沉甸甸露水的莲叶,一个个或大或小鼓起饱满籽实的莲蓬,甚至一处处透着残缺美感的枯枝败叶,不停拉动镜头,愣是一通狂拍。一个多小时的跑前跑后,早已汗流浃背,但仍觉兴致未尽。须知,这大片的莲花猛看似无不同,但静心细品,却是风情万种,各具姿色:有的高雅,有的艳丽;有的端庄,有的娇羞;有的温婉柔媚,有的烂漫天真;有的从容淡定,有的神采飞扬。古人喻之为“凌波仙子”,想来真是再确切不过的。但我揣想,那仙子,指的当是曲江池畔优游燕乐的成群佳丽,而不会是苎萝山前临流照影的浣纱女。
太阳已近中天,园子里已是溽热袭人,加之游客渐多,便收拾行囊,抽身离去。村头阴凉处,见几户莲农正在加工莲子,旁边围一些游客,指指点点,问长问短,便也走上前去加入攀谈。
石城的莲子,以色白、粒大、清香味美著称。所谓“白莲”,指称的即是这种营养丰富的优质莲子,并非花的颜色。全县十万亩莲田,每年大约可收九千吨莲子,而莲藕、莲心、莲花、莲叶、莲须、荷蒂等又可入厨入药,是农家收入的主要来源。莲农老陈说,白莲品质很好,但务劳起来也是相当辛苦的。先得适时采收,趁天气凉快,每天四点左右就得下地采摘,莲蓬过嫰的不能摘,莲子尚不饱满;过熟的也不行,莲子会老化,这得凭经验。采莲时,无论男女老幼,都得赤手光脚在泥水里操作,蚊虫的叮咬、莲梗倒刺的划痛是免不了的,但你都得忍着。其次,采回的莲蓬当天就得处理,包括上学前放学后的学生娃,全家人围坐一起,剥开莲蓬,取出莲子,再一粒粒剥去外壳、内膜,捅出莲心,而后拿到太阳下晾晒,等水分挥发完,又得取回来烘烤,这中间,火候的掌握也是十分要紧的……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听他的介绍,脑海里突然就跳出这两个诗句。
我插话问,一个人一天能剥多少莲子?答说六斤左右,每斤少说三百颗莲子。又问,一年能有多少收入?答说六亩地,两万来块钱是有的。但他的老伴立即仰起头来制止,说瞎吹吧你,哪有那样多!虽是反驳,却止不住满脸笑意。老陈也禁不住笑了,说现在又不收税了,你怕哪样,没那么多,盖新房的钱哪里来,取媳妇的钱哪里来,孩子上大学的钱哪里来,别人给的啊?老伴剜他一眼,说老不正经,你咋不说要受多大连累?老陈转向我们,说这倒也是,莲子好,作务却难,栽种,浇水,施肥,除草,病虫防治,哪个环节都马虎不得,老婆子受了不少罪,是我家的有功之臣哩。大家于是一阵开心大笑,纷纷向她伸出拇指,而她却不好意思地推老陈一把,满脸通红说,谁稀罕你表扬,说是要给买个手机,半年了也不见踪影!
临了,两口子非得送我们每人几个莲蓬,说天热易上火,拿几个尝尝鲜,在车上解解闷。大家自然不好白要,表示要掏钱,老陈一脸诚恳地说,小看乡下人了吧,千百年前我祖上也是中原来的,就算认个老乡行吧。于是只好道谢而别,并祝他们生活幸福美满。
说来这石城还真是我国著名的客家族系发祥地。晋代以降,中原士族百姓五次大规模南迁,最早便是在这方“环山多石,耸峙如城”的地界上安定下来,垦地置业,休养生息,而后随着人丁的增长和家族的兴盛,一部分人又陆续穿越武夷山,东进闽西,南下粤东,寻求新的拓展,故石城又有“闽粤通衢,客家摇篮”之称。现在的石城县,古风犹存,从建筑风格、礼仪习俗,到饮食品类、方言土语,都可寻觅到浓郁的中原文明的古老气息。饶有兴味的是,即使是现在,在通往各乡镇的路边,仍可以见到一座座叫“五里亭”的砖砌建筑,形似房屋,阔约三间,是乡民们自愿捐建供行人乘凉避寒、歇息打尖用的。进到里边,夏天,会有用鱼腥草或其他草药冲泡的大桶茶水供人解暑,冬天,则会有早就生好的火盆给人融融暖意,此外凉亭里还预备有碗筷、草鞋,甚至棺木,也都是乡民自动捐献供随便取用的。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交通也十分便捷,那些五里一亭的设施已失去原先的功能,有的被改做公交停车站,但它们仍完好地保留在那里,瞩目之际,常会引发人们对客家文化的种种遐思。
石城还是当年中央苏区的核心区域,南临瑞金,北接广昌,东西与宁都、宁化交界。1934年中央红军长征前夕,为击退敌人的进攻,给中央机关和主力红军集结转移赢得时间,由彭德怀、杨尚昆指挥红三军团,在这里发起历时12天的阻击战,英勇顽强、深明大义的石城人民,不仅舍生忘死地支援了这场著名的战役,而且正是在这最困难最危急的时刻,将16000名优秀子弟送去随军征战。当我们在革命纪念馆了解到这16000名子弟最后到达陕北的,只有53名,而镌刻在烈士名录中有名有姓的,也只有4000多名时,我们的心真是被深深地刺痛了,被强烈地震撼了,客家儿女为中华文明所作的贡献、为中国革命所付出的牺牲,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叹唏嘘,为之动容。
从展览大厅出来,在“红色主题广场”上漫步,我似乎对遍地莲花的石城又多了一份理解:石城人爱莲、种莲,对莲花情有独钟,难道仅只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量?这中间,不也寄寓着他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高洁品格的景仰,对幸福生活和光彩人生的追求吗?
周敦颐说: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菊之爱,陶(渊明)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是的,牡丹之爱,宜乎众矣;“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在炫富拜金、趋时媚俗的社会风气下, 这位理学宗师千百年前的诘问,无疑是出了一道会让一些人颇感难堪,又让更多的人清夜扪心、深长思索的考题……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