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代文阅读(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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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甜水井
郭宗忠
黎明前做了一个梦,父亲在天井里劈柴,而我则提着两只水桶,拿着井绳,去屋后的甜水井里打水……突然惊醒过来,怅然若失,想起了与甜水井有关的往事。
我们家屋后的路对面就是甜水井。从记事起,每天清晨我几乎都是在乡亲们连绵不断的清脆的打水声里醒来的。背上书包,经过水井边时,就看见大人把水桶在井口下三五米的清冽的井水里一扣,那甜甜的井水就灌满了木桶、瓦罐或者铁桶,乡亲们挑着水桶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开始了一天新鲜甜美的生活。
春天来了时,甜水井东的家庙门前一棵大柳树婆娑弄姿,孩子们用柳条拧出了柳哨,吹得呜哇一片欢快的柳笛声。这时,树下的一盘碾格外热闹,吱吱扭扭一天响个不停。女孩子等着轧碾时,就在树下踢毽子、拾石子、跳房、扔沙包、藏槐叶;男孩子们从家庙湾的水边上挖出黄泥,将泥巴在家庙门台上摔结实,揉柔韧,就开始捏泥哨,回家放在母亲做饭的灶火里烧透了,泥哨就会有响亮的哨音。
每到夏天黄昏前,甜水井边我们家繁茂的老槐树下,总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父亲先从水井里打些清凉的水上来,再一点点泼洒在槐树下,接着用竹子做的大扫帚把地上的杂物落叶扫净,然后铺上从汶河边的沙滩上推来的细沙,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到了晚上,在上面铺上一块凉席子,大人们席地而坐,孩子们或坐或躺。我们就靠在奶奶身边,奶奶扇着蒲扇,既为我们凉快,也为我们驱赶蚊虫。我们仰望着漫天晶莹的星星、河汉,听着奶奶讲不尽的天上人间的故事,陶醉在梦幻还能够实现的梦想里。
三秋农忙的时候,人们打水时是匆匆忙忙的。农闲下来的时候,妇女们就在井边的树荫下一边洗菜、洗衣,一边聊着家常。孩子们围着井边跑着,有时候偷偷趴在井边照一下自己的影子,又会让大人担心和教训一顿,大人故意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孩子们怕挨揍,几个伙伴一溜烟跑进窄窄的井胡同,逃到了河坝上。谁家的花豹母鸡优哉游哉地带着一群刚孵出的小鸡雏在屋后溜达,谁家老人领着一群孩子从西边的街上走来,生产队里的马车叮当叮当地拉沙或者运送收获的庄稼,卖糖果的小贩摇动着拨浪鼓渐近渐远……甜水井浮动着云影和岁月,那一年年不断生长的绿绿青苔,是村庄延续不绝的记忆。
冬天里下了雪,和蔼亲切少言寡语的大伯天不亮就早早地起来扫出了一条通往甜水井的路;接着你就会听见村庄里到处响起了扫帚和铁锹的声音,一家一户从自家门口出发,顺着胡同和大街扫着铲着雪通往了井台。那些稍微出来晚一点的乡亲,打开大门时,门前的雪已经被邻居慷慨大方大包大揽地清扫干净了。接着,他也加入到清扫大街的行列中。不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胡同和街道,所有的人家,就都连在了甜水井上。新的一天就这样从甜水井开始了。喝一口井水的人都是一家人。
中学毕业后,我离开了家乡,甜水井一直是我的牵挂和怀念。喝不到甜水井的水,走到哪里心里都感觉缺少了点什么。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对此,我也有了更深的感受和理解。
可是家乡的甜水井不知不觉却发生了变化。几年后我回老家探亲,早晨醒来时就再也听不到甜水井上的打水声了。因为土地承包后,乡亲们都富裕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里打了水井,浅浅的是苦水,钻井机再深深钻下去就见到了甜水,安上压水机,有的装上电机,开关一按,水缸水瓮都注满了水,家家户户感到了方便、富足和安逸。人们从此也不再聚集在甜水井边,甜水井也逐渐萧条了,像乡村瞎了的眼睛。后来,随着城市不断发展扩大,盖楼修路需要大量的沙子,即使家乡的沙滩离最近的城市百多里地,也没有幸免于难。儿时玩耍的沙滩,一点点开始挖沙卖沙,河道也足足挖下去了五六米深,一切都变了模样。二十多年后我再一次探亲回去,甜水井早已枯竭,每家每户的水井再也没有了一滴水。以前三五米就能打出水来的水井,现在打二十几米也不见水的影踪,地下水位一降再降,没办法,周边的几个村庄集资挖了一口二百多米深的水井,供应上万口人的饮水和日用,家家户户安装上了自来水,感觉与城市里没有了多大差别。但遗憾的是,村子多,人口众,每个村庄只能两天才定时供应一两个小时的水,非常不方便。
我看着日渐颓废的甜水井,不免伤怀。村里的很多人家离开甜水井去了城里打工,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物是人非,善良慈祥的奶奶、大伯、大娘离开我们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还是怀念那充满亲情和笑声欢语的甜水井。
(责任编辑:欧阳青岚)